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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鸟》

☆、邂逅

  ……我带走了爸爸的妻子,所以等我长大了要嫁给爸爸,一辈子陪着爸爸!
  下意识睁开眼,继而乞恩就听到了闹钟叮铃铃的叫嚣,有些无奈地按住那小东西,又在床上扭了几扭方才爬起。一把拉开床前细碎花纹的帘布,露出并排的另一张床来,“杨勇,快起来!开学第一天不要迟到!”
  床上的少年哼哼唧唧的,但总算被乞恩轰炸了起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闹钟叫乞恩起床,然后乞恩是杨勇的闹钟。
  两人拖着拖鞋下了楼,杨勇一路小跑奔到厕所,乞恩则右拐从走廊进了厨房洗漱。房子的格局是依地设计的,每层都由一个不算长的走廊连着两套小居室。一共四层,一楼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常年供应清冽的井水,省下了自来水的开销。因为是临街的房子,一楼朝外的大厅便被开辟出来办了饭店,走廊里面的大厅用来做后厨,成了全家人的经济来源。
  说全家,是指乞恩的大哥一家四口和乞恩。乞恩的妈妈在四十六岁的高龄奇迹般地怀了孕,并且顽固地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结果是可以预想的,乞恩一出生就没了妈妈。而乞恩的爸爸,在给予了她六年美好又模糊的回忆之后也因病离开了人世。于是成了孤儿的乞恩就从乡下被接到了位于城关的大哥的家里。那时与自己有着二十几岁年差的哥哥早已成家立业,育有一儿一女,长女比乞恩还要大上好几岁,次子也只比乞恩小几个月。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与外人解释常常十分麻烦。
  “嫂,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在看到厨房里做早饭的嫂子之后,乞恩剩余的两三分睡意全部被驱散了。
  “昨个不是说好了么,开学第一天的早饭要在家里吃,吃饱,吃好。”嫂子郭玉芬一边用木锅铲翻炒着锅里的米饭,一边笑着道。常年迎来送往地做生意使得她的笑容里少有真诚,但这会儿更多的是早起的疲倦感。由于饭店的生意大多在晚上,两夫妻常常忙到半夜才睡,是以通常不早起为孩子们做早饭,都是提前给零钱出去吃早点。
  郭玉芬将做好的炒饭盛上桌,唤杨勇和乞恩来吃,自己却在旁边坐下,望着乞恩欲言又止。
  乞恩迟钝,反是杨勇扒着饭含糊道,“妈你干啥呀,回去睡呗。”
  “都起来了还睡个什么,”郭玉芬讪笑道,却就势开了口,“你留级一年好不容易才考上一中的高中,你小姑比你高一届,你以后要多跟她好好学。这学习上的事儿,要互帮互助对吧。”最后一句是对乞恩说的。她自己的女儿杨萍只上到初中毕业就一股野劲儿冲到外面去打工,很快谈了个福建的男孩,结果十九岁就奉子成婚。男方家境贫寒,杨萍就一直住在娘家,包括生孩子和坐月子。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全指望哪天老坟头吃劲,能考上个大学来。
  乞恩明白了嫂子的意思,心道你都管不住我哪敢管,他不欺负我已经是万幸了。想是这样想,乞恩口里却应着,也点着头。
  那边杨勇意外的没有吭声。
  吃罢早饭,两人就按着家长的意思结伴上学。学校离家十分近,只需绕过一个里面种满花草植物的大转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这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在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都是如此,杨勇和乞恩并未因着血缘关系而更加亲近。
  
  金色的九月让沉寂了数月的校园再度热闹起来,校门口挂着“欢迎新同学”的大横幅。这时候杨勇开始兴奋起来,“高中部真是比初中部气派多了。”
  “当然了,高中部的校园是2000年以后新修的啊。”乞恩也被略微的感染了,起床气早已烟消云散。这所县城里一共有两所像样的高中,除了县高中以外就是一中最大。一中是一所综合中学,所谓综合的好处在于从初中部毕业的学生基本可以直升高中,只有像杨勇这样的少数极品学生才会留级。
  就着轻快的好心情,两人跑到教学楼一楼的大厅去查看自己的分班,杨勇是新生分班,而乞恩是文理分班。
  其实乞恩的成绩非常一般,分科考试的时候各科都是七十分的水准,大概是嗅到了学校重理轻文的风气,乞恩便草草选了理科,反正对自己来说都是一样的。眼睛在其中一张名单上来回扫了两遍,乞恩没有找到那个期望的名字。那个高一时一直注意着的好看的男生没有和自己一班。乞恩有点失望,这种消极的小情绪伴随着她半个上午,中午放学时方才完全消解。
  “杨乞恩,有个男生找你哎。”一个高一时就认识的女生朝着正在收拾书桌的乞恩叫道,语气充满暧昧。
  乞恩听了一惊,抬头却正看见杨勇趴在窗户口望着她。连忙理好课本出了教室,劈头就问,“什么事啊?”
  “没事,我妈不是说以后咱俩要一起么,我的教室就在你楼下。”杨勇望着自己的手指道。
  “唔。”乞恩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就应下了。
  临走时,那女生还在掩着嘴偷笑,乞恩瞪了她一眼,“我们都姓杨,是亲戚。”
  回去的路上人比较多,两人没有办法再保持一人的距离并排走,就一前一后,乞恩在前,杨勇跟在她后面。又路过那个大转盘的时候,乞恩发现它通向大路一边的瓷片掉了几片,定是又有哪个迷糊司机在这里蹭了车屁股——这是常有的事。大转盘风风雨雨,见证着全县人的哀乐喜怒,包括日后她与那个男人的邂逅。
  对于老杨家来说,只有吃晌午饭的时候一家人聚得最齐。一家之主的杨克远坐在上位,杨萍和杨勇坐在相对的下位,郭玉芬和乞恩分坐两侧。乞恩的大哥杨克远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在家里却有着绝对的威信和权威。他是饭店的老板兼主厨,忙起来极累,除了乞恩家里所有人都挨过他的打。但这并不代表他有多么疼爱乞恩,有时打可以是疼爱,不打也可以是忽视,这是乞恩自己总结出来的。长女杨萍遗传了母亲的圆滑,总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因为年差的缘故,乞恩与她也没有太多的接触。此时她正哄着怀里的小不点儿——是个女孩儿,二月生的,所以叫春儿。
  待杨克远离开了饭桌抽起烟来,郭玉芬才开口说话,问些新开学学校怎么样的问题,杨勇很快就被问的不耐烦了,杨萍见状忙道,“妈,有乞恩在,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由于年龄上的尴尬,杨氏姐弟都是直呼乞恩的名字。
  “不担心不担心,你倒叫我省心了?”郭玉芬说罢顿了顿,把关于杨萍婆家的牢骚话咽了下去。
  吃过饭乞恩跟着杨萍一起上了楼,不是乞恩懒于收拾碗筷,而是她来洗碗的话,嫂子就会挨大哥的训斥。中午的时间比较宽裕,乞恩就帮着杨萍抱会儿孩子。
  “萍,嫂子又把三楼四楼都租出去了?”
  “是啊,高中附近嘛,很容易租出去。”杨萍趁空打算给春儿织件秋天能穿的小毛衣。
  “那我还得和勇睡一间屋啊,”乞恩低头抚着婴儿粉扑扑的小脸,“他都高中了。”
  “谁叫你早不跟我妈说呢,不然你到我屋来睡?”杨萍勾着线,很明显的漫不经心。
  “这怎么行,我每天上学早起晚睡的,肯定会吵着你和春儿。”乞恩为难起来,她没看出杨萍根本没有替她出主意的意思,“算了吧,下学期再跟我嫂说——”
  乞恩放轻了声音,因为春儿已经在她怀里睡熟了。婴儿时代总是最幸福的了,可以完全没有顾虑地生活。
  
  下午放学的时候,杨勇又来找乞恩吃饭。因为这时候店里已经开始忙活了,没时间做饭给他们吃,只能自己拿了钱买着吃。乞恩有点不乐意了,有这么个男生总在身边,还有哪个女生愿意和她玩啊。
  晚上快下自习的时候,乞恩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出了教室,并且刻意绕开杨勇的教室。刚出楼,放学的铃声蓦然响起,乞恩一惊,好像小鹿一样跑起来,拼命想甩掉身后涌来的喧闹声,亦或者说是咆哮声。
  一路出了校门,乞恩愉快的心情令她继续一路小跑,而忽略了在转盘处叉开又交合的柏油马路。
  事后叫乞恩回想,她也难以描述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好像是小鹿摆脱了身后的追捕却迎来了前方更大的威胁。扎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然后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上,手掌和臀部传来的痛感成了那一瞬最深刻的感受。
  很快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年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那是乞恩第一次亲眼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英挺得像服装店里的广告画。
  “没事吧,小姑娘?”男人讲的是与当地方言不同的普通话。
  一系列的变故与冲击严重降低了乞恩大脑的运行速度,“我,我……”
  “应该没有撞到头吧。”男人对着乞恩端详良久,得出结论。
  “!”对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乞恩又惊又气,倒一口气站了起来,手掌只是红了连皮也没有破,就是屁股好像摔成了四半疼得不得了。
  “我没事,你都没有碰到我,我只是吓得自己摔倒了。”乞恩用流利的普通话回应了那男人,这才发现他很高,乞恩超过一米六五的身高很少需要抬头看身边的人。
  “抱歉吓着你了,我还有事,不然……”男人说着把手伸向西装的内袋。
  乞恩以为他要掏钱了结,几乎手脚并用,“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是我在马路上乱跑。”
  说罢不给男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立马用最快的速度朝家里的方向走去。类似走到心理上的安全距离之类,乞恩忍不住回了下头,看到那男人正在发动车子,她只来得及看到车后面那泛着高光的四个圈。乞恩下意识地记住了那个标志,但这时的她绝想不到车里的那个男人会对她往后的人生进行何等的颠覆。
  晚上临睡的时候杨勇并没有质问乞恩关于放学不等他的事。而乞恩满脑子都是对那个开车男人的各种猜测,于周围浑然不觉。
  他一定是有钱又优秀的人吧,从大城市来的说普通话的人为什么会来这种小地方呢?只是路过吗?再也不会遇见了吗?自己的普通话虽然是班里说的最好的,但紧张之下会不会也有口音呢?撞到了我就想用钱解决,有钱人是不是都这样?是瞧不起别人吗?
  ……是老家爸爸的房子,门口有一片用水泥打过地坪的稻场,稻场前面是一个池塘,池塘里的水总是像明镜一样,倒映着静态的天空和爸爸的房子。当片片落叶坠入塘中,静态的景物愈见鲜活。有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画面晃晃悠悠的,直至完全模糊,只余下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爸爸,你别难过,是恩恩的错,我带走了爸爸的妻子,所以等我长大了要嫁给爸爸,一辈子陪着爸爸!
  睁开眼,迷迷糊糊没听见闹钟,有点不放心便想伸手摸来看看,结果碰到了一个不该碰到的东西。乞恩有点奇怪的爬起来,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床前的布帘轻轻摇动。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喂乞恩,再不起来迟到了。”
  一语惊醒杨乞恩。
  已经七点十分了!早自习已经开始了!慌慌忙忙的穿衣洗漱,奔到学校也已经快七点半,在教室门口拼命朝老师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终于换来了老师高傲的一抬下巴,仿佛得了大赦似的滚到自己的座位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入题很慢,男主只来打了个酱油

☆、悸动

  新开学新班级的新鲜感很快褪去,随着髋骨的擦伤逐渐痊愈,那个“开车男人”的印象也逐渐淡了下来。高中注定平淡枯燥,转眼就过了一个月。乞恩在这个月里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安静地看着那个好看的男生推着自行车从广场走过,这是她的秘密。
  幸运的是,不无聊的事情很快就被迎来了。
  据说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是尧舜时代黄氏大姓的起源,有一个出息了的的黄氏子孙来这里寻根问祖。是否做了旁的乞恩也不清楚,但与她有关的是要在一中的操场搭一个舞台,办一场晚会。平日绝难想到这种事会降临到自己身边。由于场地限制,每个班级只允许四分之一的人参加,老师拿出一副抽去了大小王的扑克牌分发给大家,凡是拿到红桃的就是幸运儿,其中恰有乞恩一个。
  握着那张红桃2 的少女觉得这仿佛是一张通往彼岸的船票,虽然还不知船儿会驶向何方。
  确定的日子很快临近,整个学校都充满了旖旎的气息,随时等候接待来自远方的大人物。乞恩甚至觉得她变得有点不像学校了,到处张灯结彩,霓虹流转。那天,学校从下午就开始戒严,乞恩按着老师的指示穿着平时难见天日的校服早早进了场,其实现场一直比较混乱,乞恩只是安静地坐在看台上。舞台离她非常遥远,那些靠近舞台的座位是为贵宾们设立的。大半场下来,乞恩其实没看见什么东西,说是有明星,却都是些极其老派激不起年轻人兴趣的。快结束的时候,甚至天公不作美,下起小雨来。更气人的是周围的同学居然很多都早有准备,一个个撑起伞来。乞恩折腾了一晚上,又淋了雨,实在是没有继续观赏表演的雅兴,便从一处坏掉的栅栏挤出了操场。一眼望去,乞恩张大了嘴巴,校园里到处都是车,她从没在现实中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漂亮的轿车。出于好奇,乞恩挨个从它们身边经过,那时她对车子的标志还不懂,只是单纯觉得那些车很漂亮。最后她停在了一辆四个圈标志的车子前,忽然想到那个西装男也是开这样的车,差点淡忘的记忆就这样被唤醒了。她忍不住趴在车窗上朝里看去,不想那玻璃竟自己打开了来!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乞恩红着脸连忙道歉。
  不想却得到了车里人饶有趣味的回应,“呵,是你啊小姑娘,真有缘呐。”
  “?”只顾着道歉,乞恩这才发现车里的男人正是那天的西装男!事情真是太巧了!
  “你也是被强迫来看这无趣的晚会的吧。”那男人看着乞恩宽大的校服和明显开始濡湿的头发道, “这么晚了,想回家的话我送你吧。”
  “我家就住在学校斜对面,很近的,我一路小跑就回去了,用不着麻烦!”乞恩明明又开心又兴奋,但还是觉得坐陌生人的车太奇怪了,况且自己都湿了。
  “那条路可是国道,晚上大型车辆很多,跑来跑去很危险的。”男人忽然想起什么,狡黠一笑,拿起副驾驶上的折叠伞从窗口递出去,“这个给你。”
  伞被直接放在乞恩手上,而后男人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不留给乞恩任何拒绝的机会。
  乞恩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终于默默撑开了那把紫黑色的雨伞。那个人,还真有趣啊,难道那天他不是想掏钱?那是想掏什么呢?这样随随便便把给伞了自己,不能物归原主会很困扰啊。难道,难道他觉得还会有第三次“偶遇”?
  就这么一脑子浆糊回了家,被问起雨伞的事,含糊说是管同学借的。第二天完全没下雨,乞恩却带上了那把伞。从此它在乞恩的课桌角落里长久定居,作为一把被主人轻易遗弃的雨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这第二次的相遇倒是让那男人在乞恩心中减了神秘,更加亲近了。
  
  华丽的宾馆房间,厚重的窗帘,雕花的门窗。
  半躺在床上的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嘴角噙着微妙的笑意。微醺的灯光,闲散的男人,静谧的氛围,一种令人困顿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床头突然震动的手机却毫无预兆地破坏了这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发出令人难耐的蜂鸣声。
  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男人皱眉,虽然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反感,“喂。”
  “啊,一诚,在那边混得如何?”电话那头太过明媚的语气反倒显得有点幸灾乐祸。
  “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都有能让我这种狐假虎威的人生存享受的间隙,不是吗?”毫不客气的回应。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毕竟是老头子吩咐的事,你就不要抱怨了,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林一诚有点愤愤然,他真以为他在意的是自己么。这种多事之秋,自己作为他的好友兼左右手,却被遣到这种小地方搞什么寻根问祖的无聊玩意儿,还要同那些脑满肠肥的地方官员打交道,顺便帮他们赚个盆满钵满。这些自己都可以忍下来,但他作为家族斗争的核心却不能不在乎,“老爷子一边打算隐退,另一边又把我派到这里来做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海龙,你才不要自欺欺人了。”
  “哈哈……哈哈……”叫做海龙的男人听罢竟放声大笑起来,光是听声音就觉得他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
  “你再笑我就挂电话。”
  “好好,哈哈,我不笑了。”仿佛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整理了情绪,“一诚呐,我打来之前你一定正气定神闲忙着别的事儿吧,不用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算我被老头子踢出总公司,今年你的账户也不会少零的。老头子他爱怎么折腾随它去,你和我呢,就好好经营CGN,小是小了点,但好歹是自己的事业。我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不想学老头子操劳一辈子,抽空多陪陪蕊蕊和小宝不好吗?”
  “既然你这么看得开还来骚扰我,不会又要……”男人脸色变了变。
  “对对,我家小宝又拍新写真了,这回是军服系列,海陆空都有,我正在换背景,不然传给你先睹为快?”
  “……”林一诚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电脑已经发出新邮件提示。
  “怎么样,很帅气吧?”
  “嗯,很帅气。”林一诚这么说着点开了邮件,照片上赫然出现一个穿着空军飞行员制服正在开飞机的……小baby,往下滑还有各种不同着装和场景的,主角清一色都是一个数月大的小baby。
  而后电话那头的男人开始不厌其烦说起关于自己妻子和儿子的琐事,什么蕊蕊产后又瘦下两斤,小宝今天笑了三次之类的,直到林一诚完全不耐烦了才恋恋不舍的挂机。
  世界总算安静了,林一诚长叹一口气。放下电脑,起身走到床边,拉开那华丽的三层窗帘,放眼望去,几乎没有比自己所在地更高的建筑。顺着那一路霓虹朝北望去,边城却隐在黑暗里,城内城外,对比森然。
  
  杨家的房子恰在城乡之交,经常出现的窘况是为了给城里供电而对边城拉闸限电。那时候乞恩就会摸索着走到楼顶,痴望着城里的霓虹闪烁和城外的灯火昏黄,恰如此时。
  本以为只有夏天用电紧张,不想这时节明明已经入秋了,还会停电。乞恩百无聊赖,一时玩兴大起,便跨坐到齐腰高的水泥护栏上,轻轻荡着小腿,看楼下人车流动,感觉良好。
  “你干什么呢!”完全沉浸在这有点危险的小乐趣中,突然响起的责问声扰乱了乞恩的重心倾向,着力不稳的身体一下子将乞恩带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啊!”两个人的惊呼声交叠在一起,好在那一瞬一双手及时拉住了乞恩。这时乞恩大半个身体已经露在栏杆外,手臂和腿部都被粗糙的水泥表面蹭得生疼。好不容易从栏杆上爬了下来,乞恩一肚子气都撒在那个突然出声的“罪魁祸首”身上,“杨勇,你想害死我啊。”
  “我只是觉着你那样太危险了。”少年的呼吸里还残留着类似惊悸或者不安的情绪。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还不是因为你一惊一乍的。”
  杨勇并不很反驳,却抬起头问了好像完全不相干的事,“我们老班今天找你到办公室了?”
  “嗯,你也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吧?”乞恩回望了杨勇,认真起来,“不是说好要好好学吗?怎么又开始像初中那样逃课了,又去网吧了?”见杨勇不说话,,乞恩有些性急起来,“你说话呀,现在是找了我,你再这样下去你们老班又该把电话打到你爸那儿了,大哥以前怎么打你的你都忘啦?”
  “那在学校里你为啥一直躲着我?”
  “!”一句话噎得乞恩哑口无言,被他看出来了,自己躲着他。虽然嘴上说着要帮助杨勇,实际上自己却刻意疏远他。乞恩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骗子,罪恶感瞬间淹没了她。从小一起长大,乞恩深知杨勇变成现在这样大半是杨氏夫妇忙于店里的生意疏于管教的结果,平时鲜有关注,犯了错就实行强硬的棍棒教育。“杨勇,只要你愿意改好,我就不躲你。你好好上课,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我绝不推脱。”
  杨勇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却也没有拒绝的表示。他这种暧昧的态度叫乞恩一时间豪情万丈,觉得倘若自己真心帮他的话,定能使他学好,让哥嫂放心。
  单纯的少女,悸动的少年,再加上草率的约定,命运之苦果已经悄然酝酿。
  
  接下来的日子乞恩觉得并不坏,每天同杨勇一起上学,放学后教他做作业,课间偶尔到他的教室去“查勤”。再没有以前胡思乱想的时间,可以说乞恩是忙并充实着。更让她惊喜的是,期中考试时杨勇竟摆脱了班级倒数前十的帽子。成绩出来的那天,杨克远亲自炒了一桌子菜,这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的阵势。在相对轻松的餐桌氛围里,乞恩感受到了难得的家的感觉。她常常想,若是没有那么复杂的家庭关系,自己只是这个家里的女儿,是不是就能更容易的融入这个家庭呢?
  再者,令乞恩比较在意的是,她真的第三次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周末。
  杨家的饭店规模不大,并没有雇佣外人,平时乞恩上学就算了,若是假期,定然要帮忙上菜,端茶送水做些服务生的工作。那时她刚把一碟小炒端进二楼的包间,拿了托盘退出来,却正看见那个已经巧遇了两次的男人出了洗手间,朝这边走来。乞恩惊诧的心情难以言表,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那男人也看到了这边的乞恩,并没表现出多少吃惊,只是笑着道,“你家果然离学校很近呐。”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乞恩不解。
  “因为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周末会跑出来做兼职的女孩子。”男人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乞恩,杨乞恩。那你呢?”总觉得都被这个家伙看穿了,自己却还完全不了解他,太不公平了。
  “呵呵。”男人将手伸进上衣的口袋——他这次穿的是休闲装——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少女,“这是我第一次见面就打算给你的东西。”
  乞恩低头接过,发现上面印着林一诚三个字,头衔是副总经理,下面还有公司的名称和一大串电话号码。磨砂的表面,触感很好。在乞恩拿着名片发呆的空挡,林一诚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回到包间——
  “那个,你的雨伞……”乞恩在身后叫住了他。
  “一把伞而已,小小年纪不要婆婆妈妈的。”男人头都没回,朝身后摆了摆手。
  那个样子很帅气,即便是两人开始“同居”生活的数年之后,乞恩仍旧这么觉得,那个男人就像一棵屹立不倒的常青树。当然,这些于她来说还为时过早,十六岁的乞恩只是把那张名片和以前压制的玉兰花标本一起夹在书中,小心保存。
  
  但是当她还在像普通的少女一样敏感成长时,花季的阴影不知不觉中已经投射到乞恩的生活里。
  

☆、斗殴

  但是当她还在像普通的少女一样敏感成长时,花季的阴影不知不觉中已经投射到乞恩的生活里。
  自从和乞恩达成约定,杨勇就再不去网吧了,同时也不再联系以前一起打游戏的狐朋狗友。但既是狐朋狗友,沾上容易,脱身却万难。偶尔来找麻烦的,大都被乞恩骂了回去。可不想其中有一个县高中的男生,极其难缠,时常在放学的路上对着乞恩和杨勇说些不堪入耳的话。乞恩对于高中里的肮脏事知之甚少,杨勇却是了解的,一开始都忍了下来。不想有一日那个男生竟在一中的校园里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下子掠过乞恩,将她蹭倒在地,然后伴随着得意的口哨和哂笑离开了现场。
  这件事两个孩子都没有让家长知道,杨勇更是冷静的可怕,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悄悄的从床上爬起,径自出了家门。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勉强撑起半边光明。然而少年的内心却带有一种莫名的神圣和兴奋。在他眼里,这是一场决斗——赢了,就可以带着她回到正轨,输了……不,不能输,不会输的。
  林一诚本不想带着这一身酒气开车的,但实在是太晚了,他只想快点回到宾馆,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他并没有喝得很高,所以当车子经过城中心空荡荡的大桥时,他一眼就看见前方有两个黑影扭打在一起。近了些,很容易就看出那是两个正在斗殴的高中生,身形高瘦,体态单薄。
  乞恩近些天一直担着杨勇的心,晚上也睡得不深,所以当杨勇离开没多久她就惊醒了,旁边空荡荡的床位把她带入深深的忧虑之中。沿着门口的大道一路向城中心走去,路上静悄悄的,乞恩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
  杨勇很得意,那人虽然比他高出半头,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可能自己挂的彩不见得比对方少,但好歹最后站着的是自己。赢了!杨勇沉浸在难言的喜悦中,第一次精神超越了肉体,一身青紫却仿佛飘在云端。
  林一诚并不想招惹麻烦,两个少年人半夜跑出来打个架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他们正挡在并不宽敞的大桥的中央,男人只好先熄了火,等待战斗结束。一个站立,一个倒地,胜负很快分明,但情况却在此时急转直下。
  乞恩摸索着赶到大桥时,正看见暗处窜出六七个人,围住了桥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想发出惊呼,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惊恐的回望,竟看到林一诚打满阴影的半张脸。男人把她推到车旁,示意她噤声,自己却走上了前去,留下一缕淡淡的酒精味。
  “快住手!不然我报警了!”林一诚一边晃着掌中亮屏的手机,一边厉声喝道。
  那些黑影闻声,都像受了惊的幽灵,转眼各自奔逃,隐没在黑暗的角落。最后只余下一个较为高大的少年,朝地上的人吐了一口,狠狠道,“今儿个只是给你留点记号,叫你明白明白少爷的厉害……”见林一诚走近了来,少年也有点紧张,但仍摆出一脸恫吓的表情,“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我劝你识相点。”说罢转身离开,伴随着一声令人惊悸的金属落地声。
  杨勇也听到了那种感觉上很遥远却十分响亮的声音,他知道那就是让他身体着火的“罪魁祸首”。炙热的火苗从腹部烧起来,疼痛导出的粘稠液体濡湿了新换的深色连帽衫。杨勇想叫喊,那火势却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喉咙,结果只能发出无意义的类似呻吟的声音。他很害怕!快来人啊,不然这火要连他的意识一起烧掉了!
  当林一诚蹲□,看到从那孩子身下溢出的鲜血,终于意识到事情恶化的程度。少年苍白痛苦的脸孔使他在拨打急救电话时充满了负罪感,低下头却发现他正扯着自己的裤脚,“救我……求你,我还要……还要做一个好学生……让乞恩……让她,让她看得起……”男人难以想象少年是如何强忍着疼痛在牙缝里咬出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对“乞恩”这个名字的不祥感,林一诚按下了呼叫键。
  乞恩看着林一诚赶跑了那些围攻杨勇的少年,缓缓从车后走出,一步步朝少年倒地的方向走去。第一步,她想起初次来到大哥家里那个朝着她傻笑的小男孩;第二步,她看见了初中时不惜用各种方法吸引她注意力的半大少年;第三步,她听见几天前他还在向她重复的做个好学生的承诺;第四步;第五步……乞恩的脚步愈发沉重,终于在离少年还有不到两米的地方瘫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警车和急救车几乎同时赶到,急救车拉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警车则带走了事发现场的林一诚和杨乞恩。
  兹事体大,警察连夜对两人实行了例行问话,衣着体面的男人倒是坦然承认自己深夜酒驾,并讲述了目睹少年斗殴的全过程。那名未成年的少女却叫民警们犯了难,她除了抽泣几乎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最后竟然哭着睡着了。好在根据那名自称林一诚的男子提供的住址,民警们终于于凌晨将少女的监护人——边城饭店的杨克远夫妇——请到了警局。
  杨氏夫妇在经过哭得可怜兮兮的少女的身边时,脸上所流露出的复杂的表情令林一诚十分在意,那是一种近乎厌恶却又包含无奈的纠结情感。这时一个拿着文件的年轻警察走到他身边,“林先生,感谢你提供的情况,我们已经核实了你的身份,在这里签个字,你就可以走了。如今那个少年生死未卜,这里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我们就不追究你酒驾的责任了。”
  “我看到了凶手的脸,不用不用让我辨认一下吗?”林一诚飞快的签好文件,递还过去。
  “这个,我们会逐一排查的,林先生就不必操心了。”年轻警察冷漠地接过文件,转身离开。
  林一诚忽然觉得事情蹊跷,回想着凶手离开时的嚣张气焰,那肇事少年的背景恐怕不弱。他稍一思量,走过去叫醒了眼核红肿的少女,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她带出了警局。这时的乞恩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顺从地由着林一诚把她带到自己下榻的宾馆。为她叫了早餐,她也并不吃,头一低眼泪又落了下来。
  男人抽空到卫生间打了一个电话,出来时堆砌的满脸笑容瞬间褪下。看见少女又开始哭泣,他有点不耐烦,“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软弱给谁看。”
  一句话仿佛咒语一样,使得少女立马昂起头,拼命的睁大眼睛,咬了下唇防止眼泪落下来。只可惜依然有不听话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沿着青涩的脸颊滑下。
  林一诚心软了,他走过去抚了抚她的额发,柔声道,“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弄清真相。”不想手下的少女竟然摇了摇头,长久没有节制的哭泣使得她的声音变得又轻又细,“我想知道杨勇怎么样了。”
  杨勇,林一诚已经知道那就是那个在他脚边求救的少年的名字,他也知道了杨家不寻常的家庭关系,从刚才的那个电话。“已经连夜从县医院转到了市医院,应该还在抢救。”林一诚尽量把措辞向好的方向靠拢。
  “昨晚我看见他手里的刀子了,明晃晃的闪着寒光,我当时真的以为勇他被杀死了……”乞恩的身体微微颤抖,握紧了拳头。
  “人没有那么容易死的,你要有信心。”这样安慰着少女,林一诚头顶的阴霾却并没有退去——杨勇的生死决定着很多人的命运,包括乞恩。
  

☆、剧变

  而就在各怀心事的人们期待着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噩耗已经从市里传来。少年的腹部中了数刀,重要脏器受损,再加上失血过多,最终没能挺过鬼门关。郭玉芬听到消息立马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就连内敛的杨克远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唯一的儿子,在花儿一样的年纪忽然就没了,任何父母都禁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这次少年斗殴致死事件在小小的县城里竟没有引出什么风声,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拿着东西来慰问了杨家,说是会尽快结案,但一直也没个结果。
  
  杨家的饭店已经好多天没开门了,抓不到凶手,案子被压在公安局里,杨氏夫妇领不回遗体,连丧事也办不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杨萍竟带着孩子搬到婆家去了。每日两夫妻浑浑噩噩,几乎是以泪洗面。
  而乞恩,只能小心翼翼的生活,照常去上课,然后照料着杨氏夫妇。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强烈的不安定感笼罩着她。就算被斥责,就算第一次挨了巴掌也都变得无所谓起来,那是一种消极自虐的听之任之,为了不会再次失去家庭和依靠。
  “……请问,是边城饭店的杨老板吗?”
  “如果你要订餐,我们这里暂时不营业了,不好意思。”数日里已经接到许多这样的电话,杨克远机械地答道。
  “不不,杨老板,我有别的事同您谈,是有关您儿子的案子的,如果你方便的话……”
  记下了对方提出的时间地点,杨克远有些失神地和上电话。
  晚上下了夜自习已经将近十点半了,期盼着大哥大嫂早已睡下的乞恩蹑手蹑脚的上了楼,完全不像一个放学回家的孩子。但还是被杨克远叫住了——
  “乞恩,我和你嫂有话同你说,到我屋来。”
  乞恩很少进杨氏夫妇的卧房,这回看到满屋子杨勇的照片鼻头又是一酸,却拼命忍住了。
  “哥,嫂,找我啥事?”如履薄冰的探问。
  “这饭店,我和你嫂不想干了,房子也不要了,想回乡下老家去。”杨克远冷静的说着在乞恩听来惊天动地的决定,“你都这么大了,带着你回老家肯定耽误你的前程,所以我觉着你就还留在城关,好好读书,指不定将来能考个好大学,我和你嫂子也能跟着沾沾光。”这么说着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存折,无视郭玉芬的眼色,塞到乞恩手里,“这钱是存了打算给你和勇上大学的,现在勇他……用不着了,就都给你,你自己悠着,慢慢花。”
  “哥……”乞恩攥着存折,身子抖得厉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行了,哥要说的就这些,挺晚了,你洗洗回屋睡吧。”
  乞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杨克远的卧房的,等有了实感,她已经趴在自己的床上,泪水沾湿了枕巾。但这回她没有哭出声,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时隔十年,她再一次被滞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孤独茫然。
  父亲被村民们七手八脚抬上架车的时候,还在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众人都忙着送病人去医院,没有人在意扒着门框的小女孩的心情。虽然年仅六岁的她,还没有开始认知死亡,但已经能隐隐觉察到最亲爱的爸爸要离开自己了,就像被她带走的妈妈一样,再不会回来了。那是小乞恩第一次感到孤独害怕,架车远去的那一刻,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所以当那个陌生的哥哥来接她的时候,她出人意料的顺从,村里人都夸奖她乖巧,而她就带着这种乖巧顺从在杨克远的家庭里生存了十年。
  第二天,乞恩默默的起床梳洗,并不急着去上学,而是收拾了少量的随身物品——不包括那本存折——带着一起去了学校。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东西先寄放在住校同学的宿舍里,乞恩不动声色的照常上课。只有细心关注她的人才能发现她的脸上没了昔日的单纯笑容。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一诚把校长亲自签名盖章的退学申请递到班主任何老师的手中时,刻意忽略他惊诧的神情,却在教室里一眼捕捉到了乞恩忧郁的身影。或许做得太绝了,林一诚自问,但是只有断得干脆才能帮她了结一切,给她新的生活。
  带着少得可怜的行李,乞恩坐上了林一诚的奥迪车。她不询问理由,男人也懒得向她解释,只有当汽车出了校园,驶过那个见证她成长的大转盘时,乞恩才略略回望了它一眼,表现出一丝不舍。
  “我们要去哪里?”车子逐渐驶离了少女成长的县城,她才略带不安的问道。
  “到Y市,我在那里有房子和工作。”
  “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用买车票吗?”Y市对于乞恩来说,只是一个地名,遥远而陌生。
  “傻丫头,我们直接开车上高速。”林一诚被少女的无知逗乐了,抽空瞥她一眼,却发现她低着头,又沉默了。乞恩这种消极冷感的态度让林一诚有些惘然,于是总想找点什么来刺激刺激她的神经。“你要不要听歌?这一路都很荒凉,会无聊的。”
  “嗯。”乞恩话音未落,音乐声已经响起,第一首还没什么,是正常的慢板情歌,但是第二首一开始就是歌手发出怪怪的声音,唱的还是诡异难懂的外文歌词。
  注意到乞恩的表情变了,林一诚连忙解释,“呃,这些歌都是随便从朋友那里拷贝来的,用来防止夜里开车时打瞌睡,你不喜欢的话……”
  “明日幸福的鸟儿,伴着翅膀的声音飞来,请选择我吧,选择我吧。”乞恩忽然这样说着,望向男人,笑了。
  “……”林一诚哑然,事后他搜索了那支俄文歌曲,叫做“幸福之鸟”,少女念出的正是其中反复吟唱的部分。
  “明日幸福的鸟儿
  伴着翅膀的声音飞来
  请选择我吧选择我吧
  明日幸福的鸟儿
  多少次飞翔在星辰密布的银色星空
  明天比昨天更好
  更好 比昨天更好更好 比昨天更好
  明天比昨天更好
  更好 比昨天更好更好 比昨天更好
  吉他声再远方响起
  充满希望的心中珍藏着爱
  而成功的鸟儿又一次飞走了
  明天的早晨仍会到来
  但第一个迎接它的人不是我
  有人但不是我有人但不是我
  他编写着明天的歌
  如果我心中存在希望舞蹈的世界不会没有火光
  请选择我吧选择我
  明日幸福的鸟儿”
  一首歌就能轻易解开心结,单纯的人真是容易养活,林一诚在心里这样想着,其实还是很宽慰于少女的乖顺,虽然可能过于乖顺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勇那孩子还是很可爱的,但是为了不把剧情拖得又臭又长,只好把他直接“写死”了,捂脸
另,那首歌是维塔斯的

☆、同居

  两人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才到达Y市。一路的繁华让才稍稍变得开朗的少女又显得怯懦起来。车子被停到车库后,跟着林一诚上了电梯的乞恩的表情十分精彩。男人没出声询问她是否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柜式电梯,但很明显她觉得并不舒适,“你不会不晕车却晕电梯吧?”
  少女抬起头脸上茫然的表情让林一诚一阵无力,果然,要把她带进新生活的路还长着呢。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阔别数月的房子,因为一直有朋友帮忙打理,屋里显得很整洁,通风也很好,用不着再费力清扫。但是林一诚决不能付诸实施就此休息一下的念头,因为玄关处有个傻站着不肯迈出一步的少女。
  林一诚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少女明白,虽然是亮晶晶的地板,但踩脏了也没有关系,地板本来就是让人踩的。在把她拖进了客厅之后,还要像强盗一样夺过她攥在手里的行李,最后按在饭厅的硬椅子上——因为这个拘谨的孩子死活不肯坐沙发。有些无奈地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林一诚掏出一个档案袋,打开了来,推到少女面前——
  “这张蓝色的是你的户口迁移单,白色的小本本是你在以前高中的档案什么的。这两天我把它送到街道派出所,就可以把你的户口迁入我名下,以后你就是Y市的户口,而我就是你的合法监护人了。”林一诚尽量简单易懂地解释完一切,抬眼观察少女的表情。
  “我不知道有这么麻烦……”乞恩声如蚊呐。
  “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男人这样说着,倒是一副懒于解释的模样。无非是多跑跑几个月来攒下的人脉和关系,这样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那,请问我住在哪里?”少女起身,并不流畅的动作带起一阵椅子的响动。
  拘谨,过分的拘谨。林一诚的眉头愈皱愈深,老子又不是洪水猛兽,况且这一百多平三室两厅的房子难道还没有你睡觉的地方?
  说到他一个单身汉怎么会买这么大的房子,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叫做黄海龙的损友老板。他自己新婚,决定无视国策生一大堆孩子,于是买了这样的大户型还不够,偏偏强迫林一诚也来买他家楼上相同结构的房子。那家伙先斩后奏,结果林一诚只得卖掉住了十几年的小居室,搬到老板家的楼上,然后不时忍受某人秀甜蜜、炫幸福的骚扰。
  这时从玄关处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说曹操曹操到——林一诚开始有点后悔临走时把钥匙给了丘蕊,也就是黄海龙的妻子。
  “我说,有些人一开始是不愿意去,最后又不愿意回来,我还以为是乐不思蜀了呢。”声音比人先到了。
  “我人都回来了,你还想怎样,送辞退信?”林一诚起身迎了过去,朝笑意盈盈的丘蕊点了点头,然后对某人迎头反击。
  黄海龙本打算继续说些不负责的贫嘴话,却因为看到饭厅里僵硬的少女吃了一惊,连忙拉过林一诚,“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水深火热、急需拯救的小女孩?”
  “我当时有用那么恶心的形容词吗?”
  “就差没说救不了她自己也不混了。”
  “……滚。”
  有着满月脸的丘蕊其实是个心思灵巧的女人,见两个男人的纠结神态,就知道了其中恐怕大有曲折。径自走进饭厅拉了少女,先唠着家常,安抚下来。
  等两人嘀咕完了,发现少妇与少女正相谈甚欢。
  林一诚带着些许挫败感坐到乞恩身边,黄海龙则就势坐在自己妻子身旁,四个人不知不觉形成了日后固定不变的座次。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呐?”黄海龙自来熟的凑过去。
  丘蕊拍了一下自家老公,提醒他不要吓着本就畏缩的少女,“刚才我问了,叫杨乞恩呢。”
  “哪个乞,不会是乞丐的乞吧?名字里带这个字可不好啊。”
  林一诚忽然想起那次自己问这样的问题时,少女睁着眼睛,面带羞涩的回答:乞恩,杨乞恩。很明显那眼神里包含着少女对于自己名字的骄傲感,不管是什么样的写法。
  “是乞丐的乞,但也是乞求的乞。”少女绞弄着自己的手指,“我是爸爸将近五十岁才得来的孩子,所以名字里有‘乞求恩泽’的意思,爸爸说这样容易养活。”
  “那现在你变成一诚家的孩子,要不要改姓啊。”
  一瞬间的沉默。林一诚压低了眼帘,看见丘蕊的神情分明是想把这个是自己老公的白痴男人拖回家关起来。如果她真的付诸实施,他是不会阻拦她的。
  “必须,必须要改吗?”半晌少女艰难地道。
  “完全没有必要,”林一诚用坚定的语气回应她,“我自问还不敢以你的父亲自居,你完全可以叫原来的名字,姓本来的姓氏。”两个“完全”,他希望少女吃下的是一颗定心丸。
  “嗯呢嗯呢,我们以后就都叫你恩恩。你可以叫我们……”丘蕊立马笑着接口,却又在少女对自己的称呼上犯了难。
  “叫哥哥和嫂子可以吗?”乞恩受了鼓舞,说话也有了些底气。
  “当然可以啊。”
  气氛很快融洽了起来。黄家夫妇为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称呼自己为哥嫂而庆幸自己还年轻的行为深受林一诚的鄙视。分明是那孩子的年龄观念有偏差嘛,她一直管大自己二十多岁的杨克远叫哥哥。说到杨克远,林一诚的心沉了沉,他们两夫妻应该已经卖掉楼房搬到乡下去了吧,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两人一直玩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直到丘蕊说保姆下班的时间快到了,要回家照顾孩子,黄海龙便像个哈巴狗似的也跟着妻子回去了,虽然路程只有两层楼梯。本来他们想请男人和少女一起来吃晚饭的,但被男人以旅途劳顿、改日登门的理由推掉了。
  客人的离开也带走之前热闹的氛围。林一诚无法,只好走过去问她饿不饿,毕竟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苦于家里长久的没有补充食材,林一诚打电话叫了外卖,点餐的时候问乞恩吃什么,她说随便,他便笑她没有“随便”这样菜。根据自己长久的经验,女人说随便什么的最可怕了。
  草草点了两份咖喱饭,吃过之后对少女解释洗澡用水什么的又花了一些时间,最后睡到床上林一诚感觉几乎是心力交瘁。以前全力工作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教养小孩这种事果然不是他这种人干得来的。
  但是翻了个身,林一诚又感到一阵茫然。自己对她做这些事的初衷是什么,同情心?罪恶感?或者说都只归为所谓的缘分和命运?不过唯一能确定的事,是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再没有回头的理由,想到这里,林一诚反倒坦然起来。既然收养了她,便好好教养她吧。明天要赶紧办理户口转交的事,而后去联系学校,还得带她买些生活必需品吧,她的东西太少了……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林一诚才睡眼惺忪、下颌青黑地出现在卧室门口,而相对应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头发蓬乱、迷迷糊糊的少女,两人相视反应了半秒钟,然后男人一下子拐入两卧相夹的卫生间,继而伸手胡乱朝外一指,含糊道,“你去书房旁边那间。”
  所谓书房,其实是一间客卧,可是林一诚这样的单身男人连次卧都用不着,更不要提客卧了,于是顺势用来做了书房。大房子的好处在于,就算有一天突然多了一个人也不用担心会发生抢卫生间的窘况,男人一边吐出嘴里的牙膏一边庆幸地想道。
  新一周的周一很快迎来,转学第一天,林一诚打算开车送乞恩上学。不想左等右等,那孩子就是闷在卧室不出来。实在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房门,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整齐地穿戴了市中校服的女孩。林一诚从上打量到下,并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妥,正准备拉她出门,乞恩却扯着褶裙的裙角扭捏起来——
  “必须要穿成这样去上学吗?”
  “校服的意义不就是在于穿着去上学么。”男人把她的手从裙边拉开,“而且,这个比你以前学校的合身多了。”
  同少女新的班主任寒暄了几句,便把她交到他手上。出了学校,虽然离通常上班的时间还早,但是毕竟很久没有回公司了,林一诚径直驾车驶往公司的路线。把车子停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是以来到CGN所在的楼层经过职员们的隔间时,他们一齐起立鼓掌欢迎“林总归来”的讨好行为并没有博得林一诚一笑。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那久违的桌前坐下,男人才终于有了回到自己生活圈子的实感。只是还没坐热,印着他名字和头衔的玻璃门就打开了来,进来一名穿着白色套装的冷面美人。美人把一束鲜花放在他异常空旷的办公桌上,终于展颜笑道,“一诚,欢迎回来。”
  “我怎么没看出这里有多欢迎我,”林一诚把不满的目光投向紧挨着他办公室的那个无人隔间,“你们轰走了我的秘书,还出让了我的停车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门上我的名字刮掉了?”
  “秘书可以再聘一位,停车位也可以帮你要回来,”美人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面孔,而且言语上分毫不让,“但是如果你想继续留着门上的名字,那您现在就要开始工作。”
  “……”林一诚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好干笑道,“我说冷蓉,我第一天回来,就不能给个好脸色。”
  “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位姓冷的冷美人偏头说道,而后拿起花整理了一下,插进桌前的空花瓶。“既然秘书还没到,你就亲自给它换水吧。”
  冷蓉正准备出去,黄海龙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我今天特意早起了一个小时,就是想看看开工第一天我的助理是怎么修理我的副总的,哎哎,不会错过了吧?”
  林一诚懒得理他,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室,满脑子想的都是要赶紧雇一个秘书。而冷蓉则绕过他们伟大的总经理,径直出了办公室。
  被无视的黄海龙,只觉着整个公司的冷气都嗖嗖地从他背上吹过。
  下午早早地下了班,林一诚还要去接乞恩回家。
  回去的路上,乞恩虽然没有一言不发,却有些强颜欢笑的痕迹。林一诚不了解现在的高中生,就像不了解火星人喜欢吃什么一样,所以他也没打算多问。不想晚饭的时候,乞恩对着他像倒豆子一样把今天学校里发生的大小事都讲了一遍,还不停地询问他的意见。譬如领带不能系得太整齐,领口要如何敞开一点;书包应该挂在肩膀的一侧,横跨过胸会显得另类;说话的时候怎样咬字才会显得轻快自然一点……
  高中生果然是外星人,林一诚于心底感叹,他甚至有点想阻止少女说下去,他不想她变成那样的古怪,只要是现在的乞恩就好。但他转念一想,忽然觉得心痛起来,很明显,少女是想尽快去适应这里的一切,通过改变自己。
  “改变你自己也完全没有必要!”男人突然道,眼睑低垂看不清神情,“你只做自己就好,没必要迎合你的同学,更没有必要迎合我。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抛弃你的。”说到最后一句时,林一诚抬起眼来,一字一句地道。
  少女愣住了,眼泪很快从大睁的眼睛里滚落,掉进米饭的碗里。林一诚有点慌乱,忙抽了纸巾递给她,“笨蛋,正在吃饭哭什么,爱哭鬼。”
  “我才不是爱哭鬼……”乞恩带着浓重的鼻音反驳道。
  从这一天的这一刻,少女才真正开始融入男人的生活。不用装作顺从,也不用表现得乖巧,你就是你,我选择了你,便不会放弃你。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YY已经开始鸟,瓦也想被帅大叔领走……滚

☆、磨合

  即便多了一个法定养女,林一诚的生活也很快纳入正轨,恢复了以往的频率。
  工作日的早上他先开车送乞恩去学校而后直接前往公司,上班的时间明显比过去提早了,但相应,他也开始逐渐推掉一些应酬,尽量把晚上回家的时间提前。一想到那孩子独自空守那么大的房子,就觉得于心不忍。
  有时乞恩会做好简单的饭菜等着男人回来,但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叫外卖,她对于滋味浓郁的咖喱饭情有独钟。这天林一诚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喱的香气,暗叹着几乎是每天都吃她怎么就不腻这样的话,进了饭厅却发现少女正穿着围裙忙活在厨房里。听见外面的声音,她从厨房探出身来,一脸献宝似的表情,“今天吃我亲自煮的咖喱哦,稍等稍等~”
  林一诚默然,脱了外套扯了领带坐到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电视频道。
  “哎呀哎呀,怎么糊了!啊,好烫!完了完了,要糊了!”没过多久厨房就传来少女连续不断的惊呼,林一诚闻声赶到厨房,却毫无防备地被从里面仓皇奔出的女孩撞个了正着。
  ……世界都晃动了。
  林一诚捂着胸口连连退了好几步,终于扶住身后饭厅的椅子,稳住身体。多年来的修养让他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但是脸上青筋暴起的模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还……好吧?对,对不起。”少女明显被男人阴森的脸孔吓住了。
  “没,事。”咬牙回应了少女,男人顶着一张黑脸走进厨房,把烧得烘烘的火苗关掉,用勺子将锅里大块的咖喱搅碎溶解,然后才开了火,冲乞恩道,“你来接着搅,这回应该不容易糊了。”
  “哦。”少女讪讪的应着,走了过去。
  如果林一诚以为事情就此了结,那他就在四十岁的年纪不小心天真了。好不容易调好菜和汤,看起来终于可以开饭,结果厨房又传来少女的哀号。林一诚靠在门框,冷眼看着水是水米是米的电饭煲以及少女满面的歉意,掏出手机开始叫外卖。
  终于结束吃饭这项事业,林一诚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房间,对着镜子解开了衬衫。那孩子像头斗牛似的一下子冲到自己怀里,胸口一定青了……果不其然,在领口下面的一片皮肤又红又紫,呼吸稍深都会牵扯着痛。还没来得及凭吊自己可怜的身体,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响起——
  男人略一迟疑,把衬衫穿好方才开了门,看见门口的少女一脸关切。
  “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
  “可是晚饭的时候你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好像吃什么都难以下咽。”
  被她看穿了,男人眉毛拧成一大团,居然被这样单纯的小鬼看穿了。
  “我可以看看吗,伤得怎么样?”
  “不过是红了一点,明天早上就好了。”
  砰地一声把少女关在门外,林一诚无视胸口传来的阵阵钝痛长长呼出一口气。威严,长久以来堆积的威严碎了一地,他痛心疾首地想。于是带着这样挫败的心情连澡也没洗,倒在床上迅速地把悲痛化为睡眠。
  
  当男人和少女还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反复磨合,痛并快乐着,小县城里少年斗殴致死的事件已经结束蛰伏,传遍全国。事情的关注焦点在于肇事少年县长公子的特殊身份,迫于民众的舆论压力,此事被彻底清查,少年与他们的官爸爸一齐被送入高墙。甚至凶手所在中学的校长都遭撤职查办,断了前程。至于县一中的校长如何兴冲冲开展电视讲话,深切控诉县高学生残忍伤害一中学子,林一诚并不关心,但他很满意于这个结果,这样就算完成了对杨氏夫妇的承诺——为他们的儿子讨回公道。
  另一边,知道瞒是瞒不住的,林一诚也小心观察着乞恩的态度。当乞恩对着电视上杨勇的照片又哭又笑时,他把她揽入怀中,柔声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生活安然进行着,乞恩对她的新生活也轻车熟路起来。在林一诚晚归的无聊时光,她就到楼下丘蕊家里同她的孩子小宝玩耍。有着以前照顾春儿的经验,小宝不但不排斥她,喜爱她的程度俨然超越了保姆阿姨。久而久之,林一诚下班后习惯性地先去楼下接乞恩,然后两人再一起回家。
  走在短暂的楼梯上,少女显得有点小忧郁。林一诚已经知道她是个藏不住话也掩饰不了感情的孩子,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开口,果然——
  “小宝一直很喜欢我呢。”
  “嗯。”林一诚应着,也等着她说到重点。
  “蕊蕊嫂说我这样被小孩喜欢,将来一定能做个好母亲。于是我就问她生孩子有多大的几率会死,结果被嘲笑了。”
  生孩子……对了,乞恩的母亲是生乞恩死掉的。林一诚有点埋怨起丘蕊来,怎么把话题引到这种问题上来了,“大龄产妇可能比较危险,但正常生产,一般都没关系吧。”
  “真的吗?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妈妈真伟大,会冒着生命危险来生小孩,可是自己还是害怕……总想着若是嫁给爸爸的话,不但能一直陪着爸爸,还不用为爸爸生小孩,因为我自己就是爸爸的孩子。”
  小女孩的脑袋里都想的是些什么东西,还是说,只有乞恩比较早熟呢。
  “那时候很幼稚吧?”少女有些羞涩地抬头道。
  “干嘛要同我说这些?”男人眯着眼反问道。
  “没什么,就是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说给一个不会嘲笑我的人听。”少女说着快步走在了男人前面,小跑着去开门。空留林一诚满腹狐疑。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月份了,即便是温暖的Y市也迎来短暂的冬季。
  这个周末看起来没什么安排,林一诚本打算领着少女去买些冬装,却不想周五快下班的时候被冷蓉叫住了,约下了周六的晚餐。
  应该算是约会吧,林一诚有点为难,只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其实他和冷蓉已经认识好些年了,也曾经交往过,甚至同居过。但由于两人在婚姻问题上出现分歧,关系便冷却下来,也没有明确提出分手,就那么粘糊糊地拖着。现在林一诚一门心思都在乞恩身上,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挂牌女友。或者说他更希望两个人能一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恢复以往的同事关系。
  事实证明,男人不但不负责任,而且一厢情愿了。
  面对冷蓉的表白,更确切来说是求婚,林一诚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深知这位CGN的冷助理是一个高傲强势的女子,无论他说什么都会伤到她。
  “为什么突然决定做这样的事?”他反问。
  “因为你上次出差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冷蓉偏移了目光,“以前你不肯同我结婚,我知道是你害怕家庭的束缚,讨厌它的温存。你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甚至连同我□都仿佛游离在外……我知道你的心是空的。但是自从有了那孩子,我觉得你变了,变得柔和了,值得希冀了。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组建一个家庭,给那孩子更完整的爱。”
  “冷蓉,”被女人指出□时都冷静自持应该算是一种批评吧,林一诚黯然,“我不知道自己给了你或周围人怎样的印象,但我收养乞恩只是个意外,再者她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抚养她。你没有必要刻意包容她来迁就我,你还年轻,离开我一定会有更好的归宿。”
  已经做好挨巴掌或者被泼饮料的准备,横竖都是自己欠她的。然而冷蓉只是扶着桌角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有点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进客厅就看见乞恩裹着薄被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在开着。林一诚叹了一口气,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回到房间,不想放在床上的时候,弄醒了她。
  “……你回来啦?”少女一脸迷蒙。
  “啊,你先睡吧。”低头帮她理了理被角,男人轻声道。
  “唔。”在床边良久地注视着少女的睡容,林一诚扪心自问,能跟冷蓉组成家庭绝不是坏事,她也是个好女人,但乞恩一定会觉得很困扰吧,那样敏感的孩子。关上房门,颓然坐到沙发上。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发出的光芒明灭不定地映在男人脸上。
  不不,他这是在拿乞恩做借口,明明是自己也不想接纳别人,不希望两个人一起努力经营的生活轻易被破坏……这到底是怎样复杂又危险的心情,男人困惑了。
  但是,在这一切明朗之前,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临。
  

☆、危机

  但是,在这一切明朗之前,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临。
  周一,一向痴心工作的冷蓉没有来上班,周二也没有,周三黄海龙收到了她的辞呈。
  带着一丝愧疚,就算黄海龙刻意将前助理留下的烂摊子都推到自己这里来,林一诚也没有发出怨言。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下面,内线座机响起艰难的铃声。
  伸手按了接听键,林一诚没好气道,“你既然这么有空来关心我的私事,倒不如好好面试一个新助理。”
  “不好意思面试还在安排,不过你气跑了我用了八年的得力助手,不给你点惩戒怎么行。”那头是黄海龙故作清闲的声音,即便是自己的好友,他也看不惯他对待冷蓉的不公。
  居然摆老板的架子,林一诚蓦然烦躁起来,直接挂了电话,朝门外的秘书吼道,“这两天凡是总经理的电话都不要给我接进来!”
  可怜的秘书小姐连忙点头,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不出一个小时,电话又响了,林一诚几乎暴跳,“你听不懂人话吗?!”
  “不,不是,不是总经理,是一位姓冷的先生,他已经连续打来好几次,说有重要的事宜务必与您面谈。”
  这位新聘不到两个月的许秘书显然是受到了来电者的恫吓,语意倾向明显。林一诚凝神想了一想,没摸着对方的根底,便缓和了语气,“那接进来吧。”
  “林一诚,我是冷峰,你还记得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友好,甚至带着敌意。
  “当然记得,您是冷蓉的大哥,在XX报社高就。”林一诚不动声色,笑脸以对。
  “亏你还记得我是做什么的,”那头一阵冷笑,“不巧我前些天刚从X县回来,怎么样林先生,肯不肯赏光我们谈谈那个被你拐走的少女?”
  林一诚愕然。明明上下都已经封过口了,就算是知情者也因为利益相关不会说出实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百密一疏。
  事已至此,林一诚只得草草结束工作,又向秘书交代了几句,赶到约定的咖啡厅。
  没想到那人比自己早到了,或者说他可能就是坐在这里往自己办公室打骚扰电话的。安静地入了座,随意点了一杯黑咖啡,林一诚迟迟不肯开口,等待对方表态。
  “你是这样优秀的人,我原以为你和我妹妹会是天生的一对。”冷峰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感情的事总是难以预料的。”林一诚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淡淡道。
  “放屁!明明是你耽误了她,而后又抛弃她,你这个伪君子!”对方兀地激动起来,站起身破口大骂。
  “冷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您在电话中提到的事,那才是我此行的目的。如果你需要钱,数目合理的话我都会尽量付给你。”他一派冷静。
  “姓林的,我不会要你的钱的,”冷峰听罢冷笑,两手撑在桌上凑到林一诚眼前,“我要你去向我妹妹道歉,然后,娶她。”
  “!”有一瞬间林一诚的脸色变了,他猛地抬眼对上冷峰的眼睛,看到那眼神里写满愤恨与报复。若是就此依了他,自己恐怕要一辈子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但林一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恕难从命”这样有骨气的话,因为一旦事情被曝光,自己声名受损不说,还不知会对那孩子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怎么样,姓林的?”高姿态的男人居上临下。
  “请给我一周的时间考虑。”半晌他道。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我挖情报的本事你已经见识了,不要奢望可以带着那女孩逃走,你也不想失去这里体面的身份跟地位吧。”冷峰这样说着,将零钱扔在桌上,扬长而去。
  
  虽然白天闹了点小不愉快,但是十几二十年的感情让黄海龙没有拒绝那男人的邀约。
  两人开着合伙买的那辆昂贵的奔驰越野,驶上了环城高速,那里有一座不太高的小山。
  一路上林一诚只是开车,也不说话。黄海龙已经料到他恐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便拘束了自己喋喋不休的个性,也沉默着。终于到达山顶,林一诚还是不说话,开了一罐啤酒自顾自喝起来。山上风很大,啤酒也很凉,他觉得那时候的大脑异常清醒。
  “喂喂,现在已经十二月了,你把我拉来这个鬼地方冻冰棍,还一句话不说,小心我自己下山,留你在这喝西北风。”黄海龙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会的,”林一诚瞥他一眼,“谁叫那年某少爷初恋失利,痛哭流涕的样子叫我在这儿看见了,以后都受制于我。”
  “切,那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居然还记着,小心用脑过度以后老年痴呆啊。”说罢还一副你已经是四十岁大叔的模样。
  “说真的海龙,那时候我们不是一起约定不轻易结婚吗,你为什么忽然就娶了丘蕊呢?”
  “那是因为我拒绝结婚的理由和你有着天壤之别。”
  “哦?”林一诚说着替好友也开了一罐啤酒,笑着递过去,表示愿闻其详。
  “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黄海龙咽下一口啤酒,凉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我哥海德、我姐海心都遗传了老头子的冷血,只有我和我妈亲近。我从小看着她的眼神里除了温柔就是无尽的寂寞,虽然嫁入豪门,她却没有幸福过一天。小时候我想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她,可是我大学还没毕业她就走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不结婚,除非我能确信自己可以给那个女人幸福。”
  “想不到你那样的脑容量也能想到这么多事。”林一诚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别这么打击我嘛,虽然不想承认你比我强,但确实若你有我这样的家世,定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黄海龙感叹道。
  “除了你的老婆孩子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创造的,你用不着这么说。”
  “唔唔,我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嘛,CGN若是能上市我就功德圆满了。”
  “那种事也太遥远了吧。”
  “人要有奔头才行嘛,”黄海龙突然话锋一转,“呐,一诚,你到底要绕到什么时候才能说今晚的重点啊?”
  “呵,没什么,只是我拒绝了冷蓉,结果被她哥哥威胁了。”
  “啊?!他要多少钱?”
  “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喝干了最后一口啤酒,他抬头望向远方,神情闪烁,“我决定去求老爷子。”
  “你不想活了?”一向乐呵呵的黄海龙难得的激动起来,握紧了拳头,“当初我们做 CGN遇到多少困难都忍住了没找他,现在你为这样的小事就去求他,且不说他会不会答应,我们长久以来憋着的那口气却全没了!”
  “不是小事,”男人吃力地道,“若不能圆满解决,我就会失去那孩子……”
  沉默了一会儿,黄海龙忽然笑了,拍着好友的肩膀,“就从你如何待冷蓉,我也坚信你是个对女人冷酷的家伙,没想到末了竟忘了,乞恩也是女人。”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想对她做的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哎哎,你还真不坦诚啊。”
  两个男人又混了一段时间方才下山,回去的路上,黄海龙不住地打着喷嚏,若不是因为感冒恐怕就是被丘蕊在家里给念了。
  很明显事实倾向于后者,两人进屋的时候,丘蕊正在教乞恩织毛线,本来晴好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多云。林一诚识相地带着乞恩上了楼,忽略掉身后好友的一脸哀怨。
  “今天晚上蕊蕊嫂和我说你的坏话了,说你对女人不负责任。还说以后不让海龙哥和你在一起,省得被你传染了。”少女回到屋里就趴在沙发上笑嘻嘻地道。
  “女人都这么麻烦,你以后可不要变成挑拨男人之间友谊的女人呐。”知道乞恩敏感,男人刻意装作和平常一样,摆摆手示意她给自己让出一点空间,开了电视随意地换着频道。
  “我不会的,可是蕊蕊嫂也没有挑拨,就是发发牢骚嘛。”
  “啊啊,行了,我看会儿电视,你赶紧去洗澡睡觉。”
  “哦。”少女听话地从沙发上爬起,抱着换洗衣服一阵小跑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就传来淋浴的水声。
  林一诚根本无心于电视节目,把遥控器丢到一边陷入了沉思。来到这里两个月,乞恩明显变得开朗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就会觉得很满足。不想失去那笑容!他内心叫嚣着,让他做什么都好!男人有些颓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脸埋在臂弯里。
  “老大,不要难过。”少女的声音意外响起。“老大”这个称呼是在少女不肯叫男人爸爸、男人也不肯让少女叫他哥哥的情况下协商得来的,虽然她很少会叫。
  抬起头发现那孩子正站在自己身前,他有些尴尬地想掩饰什么,“你不是去洗澡了么,怎么这么快?”
  “我觉得你不对劲,就随便洗了洗出来了。”
  “你想太多了,我……”林一诚话还没说完,少女一下子走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脖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但若是老大的话,一定可以解决。”
  林一诚只觉得少女像鸽子一样的胸脯紧贴着自己,柔软又温暖。原来这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少女的心是与他紧紧连在一起的。长久以来,他都认为乞恩单纯脆弱,需要他的保护,但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她的祝福呢?没有必要总装出一副自我的长者心态,少女单纯却不幼稚,这样的观察入微,细致体贴,对象只能是在乎的人。
  “行啦,快去睡觉,笨蛋。”半晌推开少女,男人起身兀自进了房间。
  好险,男人对着镜子里红了眼眶的那个家伙道。
  

☆、夕阳

  说明了来意,林一诚垂着头等待黄老爷子的判决。
  黄锦森老先生已经将近七十岁了,叱咤风云了半辈子,虽然身体大不如当年,但那双眼睛还是锐利如昔,直望得人原形毕露。
  “我也听说了祖县的那件大案,一直惊着心说你不要这么糊涂去掺上一脚,临了临了却还是求到了我这里。”黄老爷子不紧不慢地道。
  “一诚莽撞,给您添麻烦了。”男人忙回道。
  “别把话说得这么满,我还没应下呢。”老爷子敲着自己的手杖,低咳了几声,“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不是有人刻意黑你这事捅不出来。但你也太恃才而骄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结果栽在一个记者手里实在窝囊。”
  林一诚默默地听着,应着。
  “我一直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海龙像她妈,没什么上进心,若不是你帮扶着,他恐怕连今天这样的事业也做不出来。若你有他半分的家世,不知会比现在强上多少……”听到这里,林一诚愣了一下,前不久他的好友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行了行了,你抬起头吧,不要以为还有下一次,我只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幺子,为了爱才惜才。”
  虽然听了一大堆自己不待见的话,但老爷子最终肯定的回答还是让林一诚欣喜不已,末了他起身问老爷子是否还有别的事,不然自己就不多打扰了。
  “冬至的时候我打算在西郊的别墅举行一场家宴,你顺便把那孩子带来我瞧瞧。”这是黄老先生最后吩咐的事。
  虽然有点吃惊,但他还是怀着惴惴的心情应下了。
  
  得到黄老爷子的首肯,林一诚遭受冷峰威胁的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那个男人仿佛从此人间蒸发一般。老爷子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便没有敢过多追问。
  同时,为着老爷子随口的一句话,林一诚提前一周就带乞恩去试礼服,最后选定一件嫩黄色的抹胸短裙。男人看少女喜欢的不得了,便一咬牙买了下来。被问到价钱的时候他刻意少说了一个零,可还是得到她“好贵啊”的回应。
  冬至这天的傍晚,两人盛装出行,前往黄老爷子口中的西郊别墅。
  一路上林一诚同乞恩介绍着最简单的餐桌礼仪,既然是家宴,想来不会太拘谨。但那厢少女却只盯着窗外变幻的景色,不知听进了多少。
  天色暗下来,西落的日头逐渐隐在大片的霞光之后。
  “快看!是夕阳的颜色!”乞恩忽然大叫起来。
  林一诚顺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虽然只看到车窗外的半边天,但那醉人的夕阳红已经映入他的眼帘,美得沁人。
  “可以停车吗,帮我照张相?”乞恩转过头来问道。
  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一诚将车子停在路边,掏出手机帮乞恩照下了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张照片。屏幕里,少女站在夕阳下,身体都被镀了一层橙色的光晕,圣洁而美丽。
  “喂,好了没啊?好冷啊。”林一诚闻声笑着走上前去把外衣套在她身上。
  车子重新发动,少女捧着手机一脸兴奋。“很好看对吧?我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穿着这么漂亮的裙子,站在那么美丽的夕阳下。”
  比夕阳更美好的是你啊。男人在心里道,脸上却只是微笑。
  “洗出来挂在我床头怎么样?”
  “像素不够啦,笨蛋。”
  “那就用小相框裱起来放在床头柜上。”
  “好好,依你。”
  多年以后,乞恩看到自己在夕阳下那张傻乎乎的照片,总会想起男人宠溺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一章字数比较少但是有我最喜欢的一个场景,我忽然想自己画一张封面,就画乞恩的那张照片吧XD
下一章开始写那个我并没有参加过的“贵族家宴”……

☆、家宴

  两人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顺着大门开进去,里面却还有一段长长的坡路,路边竖着两排玉兰花式的路灯,一直绵延开来。
  “这条路不会也是私人的吧,”乞恩惊叹,“我一直以为你和海龙哥已经够有钱了,原来真正厉害的是海龙哥的爸爸呀。”
  “这都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财富,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这样啊。”乞恩没受男人的影响,仍旧沉浸在新奇与惊喜之中。“那他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想见我呢?”
  “因为你来自他的祖县,只是好奇而已吧。”
  “哇,原来我长大的地方出过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呢。”
  林一诚不再回应少女,老爷子的心理他也并没有摸透,面对这种受了恩惠还遭遇厚待的情况他实在不知如何作为。很少经历这种走一步看一步的境况,身心绝不轻松。
  一直驶到尽头,两人眼前终于现出一幢老式的洋房来,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奶白的拉毛墙上,韵味非常。为防乞恩再对着这房子问东问西,林一诚便直接拉了她进去,不给她仔细观察的机会,但就连被门口的礼仪鞠躬欢迎也让她咋呼了好一会儿。
  进入大厅,交送了礼物,很容易就可看出宾客身份的人并不多。因为定位为家宴,参加者只有黄氏本家,男人和少女可算得是这里唯二的外人了。
  这时的乞恩才有些紧张,周围看起来都是有头有脸、贵族风范的人。林一诚皱着眉把躲在他身后的少女拎出来,小声逐一向她介绍着那些人物,以防待会儿开宴时出糗。
  “那边那个鬓角有点发白的男人就是黄老爷子的长子黄海德,旁边的是他的夫人,他们九点钟方向的两个年轻人就是泽玉和琰玉,他们的儿子。”
  “感觉长得好相像啊。”
  “当然了,因为是双胞胎。”林一诚顺手在长桌上帮乞恩拿了一杯软饮料,“快看你正前方,那个蓝色长裙的女人是老爷子的女儿黄海心。她离婚好多年了,跟着她的那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是她的独生女姝玉,随她母亲姓黄。”
  “你很不喜欢黄海心吧,说到她的时候一脸不快。”乞恩忍不住插话道。
  “啰嗦,好好听我说。”那种像苍蝇一样盯着家族财产不放的女人没有人会喜欢吧,“姝玉和她母亲都很骄纵,你举止上要更加注意。至于最小的幺子么,他正朝这边走过来。”
  乞恩被男人的冷幽默逗得掩口直笑,倒把黄海龙弄得一头雾水,“你们俩刚才不会正在说我的坏话吧?”
  丘蕊生产后身材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裹臀短裙,十分性感。哪知她一见到乞恩立马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哎呀哎呀,恩恩真是太可爱了,这身衣服这个妆都棒极了。”其实乞恩的妆是她亲自帮乞恩画的。
  看乞恩被夸得飘在云端,两个男人也懒得揭穿她。
  “哦呦,这就是林先生领回来的那个女孩吧,还满漂亮的嘛。”四个人闻声一齐望去,是黄海心。
  “姐,肯定没你家姝玉好看,放心吧。”黄海龙口直心快地回道。
  “瞧我这弟弟,说的哪里话,”她这么说着却把身后的绿裙少女推到前面来,“笨丫头,见了人还不说话。”
  姝玉为母亲马首是瞻,一一叫了舅舅舅妈,把林一诚叫做林叔叔,最后则干望了乞恩一眼。
  这样就算跟自己打过招呼了啊,传说中的贵族样式?乞恩腹诽,想着林一诚交待的,便还是回了一个浅笑。
  乞恩不知道,这都只是开宴前的小插曲,到了餐桌上,事情变得更加精彩。
  大约等候了半小时左右,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宣布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开席了。
  一众人陆续上楼,来到长长的餐桌前,等待主人黄锦森老先生坐定,才依次入了座。这时乞恩终于得见这位大人物的庐山真面目,虽然神态绝不慈祥,但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家总能给少女以亲切感。
  老爷子开篇说了些关于冬至的起源习俗之类,而后又提到难得举家齐聚一起来过这个节气,不要拘谨放开来吃,这才宣布开席,众人闻声动筷。
  吃到正酣,老爷子忽然朝乞恩这边道,“小丫头,你能给我们说说,黄氏祖县是怎么过冬至节的吗?”
  对着赤豆饭吃得很开心的乞恩没想到会被点名,只好赶紧咽下嘴里的米饭,老实回道,“时代变得太快了,好多以往的习俗都没落了,现在恐怕就只吃吃饺子,还不是家家如此。”
  “是啊,变得太快了,旧的东西都逐渐被遗弃,我也老了。”乞恩的无心之言竟把老人带入了无尽的感慨,顿时举桌沉默。
  黄海心趁势向自己女儿使了个眼色,姝玉立马会意,开口道,“外公你不老,是我们都长大了。”
  “哎呦,瞧我们姝玉多会说话。”海心十分满意于女儿的表现。
  “你们是长大了,可我也老了。罢了罢了,今儿个过节,多说点开心的。”连一家之主都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乞恩却较上了真。
  “您确实不老,就好像我爸爸一样。”一声既出,全场哗然。
  “抱歉,这孩子是他父亲五十岁才得来的,所以……”林一诚见气氛紧张,忙解释道。
  “哦,这么说我这老头子确实与你父亲年纪相当喽?”老人只望着乞恩,面目竟慈善起来。
  “嗯,只可惜他没能活到您这样的年纪。”乞恩垂下眼睑。
  “不好意思触到了你的伤心事,不然,”老人略一思量,“我来继续做你的父亲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干女儿,如何?”
  这样的变故令乞恩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她望向林一诚,他向她点了点头,自己也便懵懂地跟着点了头。
  “这怎么行,外公,那以后我岂不是要管她叫阿姨?”姝玉无视母亲的阻止,蓦然站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不满于外孙女的无礼,老爷子板起面孔,“现在就朝向她,叫一声阿姨赔罪。”
  乞恩不巧正坐在姝玉对面,那女孩的眼神分明是要在她身上烧个洞。年长者都没有明显的表示,泽玉和琰玉却已窃笑出声,摆明了要看表妹的笑话。
  “阿……阿姨!”姝玉好不容易憋出这两个字,坐下时眼眶已经气红了。
  乞恩吐着舌头,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矛盾的中心。
  晚餐结束之后,老爷子拉着乞恩问了好些关于她老家X县的事,看老人把自己的家乡热情地称作祖县,乞恩带着自豪感侃侃而谈,很快就和老人打得火热。林一诚望着一老一小相谈甚欢,心中的石头方才落了地。
  结束的时候老爷子还打算留乞恩过夜,但被林一诚以明天还要上学婉拒了。乞恩倒是老实不客气,满口承诺着周末一定再来。
  林一诚暗叹,这孩子与同龄人难以相处,却意外地获得年长者的喜爱,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呢。结果出门上车时,一身白衣的不知是泽玉还是琰玉朝着乞恩挥了挥手,立马叫少女的脸红到耳根。收回我刚才的结论,林一诚一边合上车门一边愤愤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萝莉要表白鸟,喵

☆、告白

  惬意的小生活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乞恩放了寒假。
  有了更多空闲时间,乞恩就时不时的往老爷子的豪宅跑,然后带着各种稀有的礼物回来。林一诚一边为着这样快乐的乞恩高兴,一边又有点小落寞,仿佛那孩子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虽然他也深知这种想法的卑劣程度。然而最让他生气的,还是给她买的手机,竟成了她与泽玉沟通的媒介,没错,就是那时候朝乞恩挥手的那家伙。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格外的早,腊月二十七这天,黄海龙终于宣布全员解放,回家过年。出了写字楼,外面应景地飘起雪花,虽然还完全到不了能积雪玩雪的程度,但已经够让人惊喜的了。黄海龙被丘蕊叫去了采购年货,林一诚便独自驾车回家。
  一进门,乞恩就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迎过来,嘘寒问暖。男人觉得蹊跷,询问理由,乞恩只笑而不语。
  “你快去换衣服,出来了就给你惊喜。”少女这样说着,把男人推进自己的卧室。
  林一诚慢腾腾地换好便服,也没想明白乞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出来时,看见餐桌上的那个大蛋糕,他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他的生日刚过完不到一个月,乞恩又是夏天的生日,这玩意儿倒底是为谁准备的?
  “老大,生日快乐。”乞恩忽然拿着刀子从厨房里跳出来道。
  “你是打算欺负我已经四十岁了所以记性不好吗?”林一诚冷冷地望着她。
  “跟上次过的那个不一样的,那个是公历,这个是农历的生日,我们家乡都过农历生日的。”乞恩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谋划着从哪里开始切蛋糕。
  “就算分公历和农历,也没有两个都过的道理吧,还是同一个日期。”林一诚挑着眉,丝毫不给少女留面子,“你分明是借过给我生日之名希望能多吃几个蛋糕。”
  “随便你怎么想。”意外地没有还口,乞恩挑了一片奶油的花瓣放到嘴里。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默默陪少女吃了一点甜腻的蛋糕,林一诚看着她把剩下的放进冰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你说吧,快过年了,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责怪你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在她身后道。
  “真的?”少女立马转过身,“呐,答案在你书房的桌子上,我在这儿等着你,你自己去看。”
  啊……男人忽然想收回刚才说的话。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书房,他一眼就看见桌上那把紫黑色的折叠伞,不想承认却还是有点眼熟。伞旁边有一张自己惯用的名片,伸手拿起,没什么异常;随手翻过来,伴随一阵淡淡的玉兰花香,两排小字映入眼帘:
  “请让我嫁给老大,
  我要永远陪着老大。”
  那一刻,林一诚如被冰雪。
  为什么自己会放任事情到这种地步……即便不想承认,自己对乞恩的心情确实已经超越了亲情的界限,但却也不能就此断定他爱上了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少女。对于感情的事,林一诚意外地有些拖泥带水,或者说他还必须要以父亲的身份为乞恩考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所表达的爱意,纵然当时看来信誓旦旦,可又能经得起多少时间的考验呢?也许乞恩对他从来都没有爱,只是一种仰慕,一种依恋,所以才希望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等她长大了,遇到了可以取代他的男人,那么他现在所担心的一切就太可笑了。再没有比两人连父女都没得做更坏的结局了……
  回过身,正对上门边面露羞涩、一身期待的少女。
  “别开玩笑了!”他眉头紧锁,沉声喝道,“你今年才多大,随便就说出这样的话!不要天真了,你不会永远是小孩子,我也不会一直养着你。大学毕业以后随便你去哪儿,反正不要留在这里!”
  少女的笑容很快凋谢了,泪水在她眼里打转,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男人的视线。
  林一诚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猛得惊醒,奔出书房,大声叫着少女的名字,挨个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最后终于相信——一向乖巧的少女离家出走了,在这样的年关,穿着单薄的衣裳。
  他像疯了一样打着她的手机,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寻找她,但是少女依旧一夜未归。凌晨的时候,即便是神经最粗大的黄海龙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不敢惊动老爷子,三个人——林一诚、黄海龙和他的妻子丘蕊——在极度的焦虑下,终于于第二天的下午等来了一个电话,不过不是勒索的绑匪,而是一个很久不见的冷蓉。
  冷蓉在电话连声道歉,说乞恩现在正和她在一起很安好,并且很快就送她回来。
  林一诚虽满腹疑问,却忍住了没有问出口,只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将近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急急忙忙开了门,林一诚看到乞恩像只走丢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失而复得的珍宝啊,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少女却在他怀里探出头,一脸悲伤,“不管你是不是接受我,冷蓉姐姐救了我,你应该向她道谢的。”
  停顿片刻,男人放开少女,“你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说着拿起门边的厚外套冲向了电梯。
  “冷蓉!等一下,冷蓉!”在冷蓉坐进出租车之前叫住了她。
  “如果你是来追究责任,我希望你能放过我哥,他已经够惨了。”当初雷厉风行的冷美人如今凄然一笑,连世界都失了颜色。
  “不是的,他变成如今这样我是有责任的,”林一诚叹道,其实接到冷蓉的电话之后,他对于事情的走向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黄老爷子大手一挥,冷峰的下场绝不比身败名裂更好,那些站在权力顶峰上的人们是不会记得给弱者留一条后路的,“我保证这次不会追究,相信乞恩的态度也是一样。”
  “那,谢谢你。”并不打算多加逗留。
  “我才应该要谢谢你,把那孩子还给我。”林一诚在她身后道。
  冷蓉停住了脚步,“既然你那么珍视她,为什么还要拒绝她呢?”
  “因为……我不敢去赌,那样年纪的她,能有多少与我相呼应的情感。”
  “呵,原来你也有被吃定的一天啊,是报应吗?”
  林一诚很想笑,但最终没有笑出来,只是目送着那位爱慕他八年,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奉献出来的冷助理搭上出租车,彻底驶离了他的生活。
  

☆、结局

  回到家里,林一诚看到少女木头人似的坐在饭厅的椅子上,正如她初次来到这个家。
  “我要是早知道拒绝你有多愚蠢就好了。”男人坐到她对面,这样说着。
  “我要是早知道对你告白有多愚蠢就好了。”少女学着男人的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那我们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男人忍不住逗她,“我们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吃掉,让胃来帮我们思考。”
  “胡说八道,胃怎么能思考呢,”少女一脸鄙夷,“你不是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不要用这种幼稚的方法哄骗我。”
  “那怎么办呢,既不能在你面前摆成熟,也不能装幼稚,那我只好把你当成与我等同的人来看待了。”男人望着少女的眼睛,忽然就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乞恩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惊喜的神采,“你愿意把我当成与你等同的人?”
  “嗯,是真的,”握着少女的手,却发现她腕上明显捆绑过后的勒痕,一阵心疼,“不过你最好先去洗个澡,完了我帮你上点药吧。”
  “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乞恩嘻笑着抽出自己的手腕,“你得证明给我看,不然我们一起洗吧。”
  “行了,这种时候不要开这种玩笑,”林一诚苦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赶紧去洗洗,乖。”
  “你就是敷衍我,还有不准对我用‘乖’这个字。”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常态,但总有一些东西微妙地变了味。
  譬如乞恩摒弃了以前的T恤长裤,开始在家里穿得花枝招展起来,甚至偶尔会化妆,虽然品相堪忧。除夕夜那晚,林一诚实在被找各种借口赖在自己房间不走的少女缠得无法,便把她按坐在床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养父,若她再这么纠缠下去就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她。
  没想到少女哭了,在大过年的晚上哭了。
  “那我要怎么做才行,变成与你等同?”一副委屈的哭腔。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怎么会与我等同呢?”男人坐到她旁边,揽着她的肩膀道,“我需要你做的不是这些,你知道吗,我只想你快点长大,然后做出能让我信服的决定——离开我或者选择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乞恩忙道。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吧,也许等你高中毕业,就会觉得我太老了,别的什么人可能更加适合你,比如……泽玉。”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少女破涕为笑。
  “胡说,我只是举个例子。”男人正襟危坐起来。
  “其实我跟他走得近完全是因为他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在帮我出谋划策,那天晚上的表白就是他帮我想的点子。”
  “!”男人抑郁了,彻底抑郁了。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的事情居然提前被一个小鬼知道了,以后在他面前要怎么维持长者的威严啊。
  这个家伙总是对维持威严异常执着,乞恩暗笑,却忘了自己脸上还挂着泪,“那,等我高中毕业我们就在一起,你不许再找借口。”
  “好好,”男人这样应着,起身把少女推倒镜子前,指着她的脸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先去洗把脸,不然这幅模样非把来年的福星啊财神什么的全吓跑了。”
  “啊,讨厌,妆都花了!”乞恩对着镜子里的花猫脸大叫出声。
  
  有了那个约定,两人接下来的日子都过得平淡而愉快,林一诚甚至觉得一直这样下去就挺好,若是没有那场该死的表白。人类的感情总是难以衡量的,他分不清自己对乞恩的在意是亲情多一些还是爱情多一些,到头来只得认为两者皆有。所以,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根本无法拒绝那孩子,无论是什么样过分的要求也好——她说是爱情,便就是爱情了。弄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林一诚有些愤愤然,冷蓉的嘲笑半点不错。
  但是,林一诚偶尔也会思量着,不能什么都由着她——
  没有什么能阻止少年人的成长,转眼,一年半过去了,又一代孩子迎来他们的毕业季和成人礼。
  高考的黑色六月并没有过多影响十八岁的乞恩,从容领了成绩单,被要好的同学问及打算申报什么样的大学,她笑着道,“我不想上大学,我决定嫁人。”
  “什么?高中毕业以后就嫁人?!”(这位路人姑娘说出了我写本文的全部初衷……)
  在那女孩诧异的惊叫声里,乞恩坐上了林一诚的车,还是当初的那辆奥迪,将她碰倒在地的奥迪。
  回到家中,看到饭厅里的蛋糕,乞恩笑了,学着林一诚的样子挑眉,“我的生日要下个月才过,难道你也想用蛋糕来向我倾诉爱慕之情?”
  “你就贫吧。”男人从厨房拿出刀子来准备切蛋糕,不想被少女从身后抱住了。
  “喂,你这是在妨碍我安全操作。”男人无法正常移动刀子,只得道。
  “我就不放手,你知道我有多期盼这一天吗?”她把脸贴在男人的背上,呼吸着他的味道。
  男人放下刀子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不准备读大学?”
  “这个问题早说过了吧,我的成绩不好,上个二类大学纯粹是浪费青春。”
  分明是你故意考得不好的,也看过少女之前模拟考的成绩单,虽没有多么优秀,但考上一类的大学还是绰绰有余的。“那你就一辈子让我养你啊,我老了怎么办?破产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要瞧不起高中毕业的人,”少女终于松开男人坐到餐桌旁开始吃蛋糕,“我可以学个一技之长什么的,等你破产了再来养家……”瞧见男人脸色不对,她立马改口,“或者在家里画个画,写个小说,说不定有一天能成为带‘家’的作者,足不出户,名利双收。怎么样,很厉害吧?”
  完全为乞恩胡说八道的本事折服,林一诚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少女带着嘴角的奶油凑过来——
  “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搬到你屋里睡啊?”
  “门都没有。”
  “为什么?”
  “等你过了十八岁生日再说吧。”
  “骗子,你是个骗子!”
  “你也要体谅我的心情,实在是我作为养父,不能放任自己的女儿未满十八岁就和男人同居。”
  “天哪,你到底要精神分裂到什么时候啊!”
  先挑明一切的可永远是输家哦,一人分饰两角并乐此不疲的林一诚悠闲地把本来极不喜欢的蛋糕放进嘴里,感受着它甜进心房。忽然想起当初令乞恩展露笑容的那支歌,对了,叫做幸福之鸟——
  “明日幸福的鸟儿,伴着翅膀的声音飞来,请选择我吧,选择我吧。”
  原来那时候她已经确信,自己就是她的“幸福之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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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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